給她時間,她可以的!

  剛過中午,緩步走上二樓的麗明大口大口喘著氣,一時也說不出話,似乎還有些許噁心不適感。我們擔心的看著她,詢問著需要什麼樣的幫忙,一同前來的姊姊慧明輕輕揮手對我們說:「不用不用,給她一點時間,讓她自己慢慢緩過來,她可以的!沒事沒事!」
 
  麗明是乳癌病友,初初發現已經是十年前的2014年,她憶起那時:「在新光三越上班時腳常感覺疼痛無力,回家洗澡完要掛蓮蓬頭時腳突然無力,結果摔倒在浴缸、腿斷掉,然後送醫院。」在醫院照X光以及一連串的檢查後,發現是癌症,癌細胞已經侵犯到骨頭、並擴散到肝和肺,確診時醫師判斷已經是乳癌第四期。她告訴我們,這段期間做過三個療程,一共打了52次的化療。

  由於癌細胞已經侵蝕到骨頭,致使麗明全身骨頭都痠痛不已,尤其在做化療的期間,疼痛指數一直在九到十分之間,還有噁心、頭痛、抽筋以及失眠等等副作用,使用類固醇藥物讓體重直線上升、身材擁腫變形,加上又因為摔斷腳必須持續做復健,復健一做就是四年;長期打骨頭針引發齒槽骨全部萎縮,2021年牙齒骨髓炎使整個臉腫脹疼痛,台中台北來回奔波治療維護牙齒……一切一切都十分難熬。
 
  至今仍然每天受疼痛的折磨,除了貼在大腿上的嗎啡貼片,麗明又拿出醫生開立的管制嗎啡,放在舌下:「每天都很痛,沒有一天是不痛的!但是這一顆長到骨頭的腫瘤不能拆,也拆不掉。醫生說可以手術,可是如果用手術除掉,會有很高機率一輩子要坐輪椅……」慧明在一旁補充道:「醫生已經幫她換了最好的人工髖關節,今年已經是第九年了。」麗明自嘲地說:「當初我媽媽看到我拔那支(骨頭)出來,大概有三個月不敢買豬肉、喝大骨湯……」旁人看著麗明雖然很辛苦的爬上樓梯喘氣休息,但是心底也仍是為她慶幸,她依然靠著自己的力量能站、能走、能自主活動。

復發,晴天大霹靂

  白淨愛漂亮的麗明,將自己五官打理得乾淨而端麗,即使在身體不適的狀態也沒有顯現疲態或不悅,很有耐心的聽著他人說話、像老朋友一樣地不疾不徐地和大家聊著天。她說,罹癌以前並沒有固定的運動習慣,說起休閒活動,只喜歡那種輕鬆漫步遊覽的旅遊行程:「我心臟瓣膜有些問題,只要一運動就會很喘,所以我從小就很不喜歡運動,跟我姊姊很不一樣。」姊姊慧明個性爽朗、熱愛運動,目前還在台中希望小站擔任運動專班的助教志工,有著一身健康膚色,舉手投足都俐落自信、充滿活力。
 
  慧明曾在樂齡中心服務,看到一位65歲的大姐髖關節開過刀,卻依然能來到半山腰上體能班,自己受到了啟發,也以此鼓勵妹妹:「那我們也來試試看啊!」去年慧明看到希望基金會開設癌友運動專班,正好鼓勵麗明嘗試,而麗明也終於點頭答應願意試試看,卻不料……「這次發現是在一月十九號,我印象很深刻。」慧明談起麗明在癌友專班開始上課前,於定期追蹤時竟又發現癌症復發,且已經轉移到腦部:「因為那天我跟一個英文課老師的朋友見面,聊了一個下午,還聊到她媽媽跟我妹妹是同一位主治醫師,覺得好開心、好有緣分,然後突然就接到我弟的電話,聽到腦轉移的事情,哇!那一天真是晴天大霹靂……」聽聞壞消息的慧明雖然驚愕,卻沒有因此而放棄為妹妹安排的健身計畫,趕在第一次的化療前安排教練來家中與麗明見面,做一對一的訓練。

一對一,勉為其難做運動

  接下來不僅開啟另一階段的化學治療療程,也展開健身訓練的教學,同時牢記醫師叮嚀─訓練注意安全和治療後身體的變化。教練體諒麗明化療完種種不適,特別配合她的體能狀況和時間,彈性安排在化療後的第三週上課,並同意到府指導麗明在家健身。「因為剛化療完我體力不夠,真的沒辦法上課,所以我有跟教練溝通,也很感謝教練願意配合。」麗明說。
 
  麗明上健身課很熱鬧,除了有教練專業的指導、有姊姊的錄影紀錄,好讓她在課後方便自主練習,還有媽媽全程的陪伴鼓勵。「剛開始上課真的很痛苦,我真的很不願意;還有因為化療的關係,我也很擔心會有感染的問題……當然慢慢才有感覺到這些訓練對我的好處。」聽到麗明自述有多麼「勉為其難」的上健身課,一旁的慧明趕緊解釋:「運動是一個觀念,至於喜不喜歡,妳的身體自然會告訴妳,何況沒有好的體能也沒有辦法治療啊……像我自己也曾經受傷過,我當然知道躺著越舒服越好,可是就永遠不可能恢復以前那樣的活動。我也知道她的狀況還有藥物的問題,但是總要跨出第一步吧?」慧明真心希望妹妹盡量維持體能狀態,而教練也願意來家裡上課,這樣比較能避免感染的問題。她說,教練不會勉強麗明做無法做到的事情,一直很有耐心的去調整強度或做法,所以兩姊妹都真的很感謝教練。
 
  上課前,慧明還先向醫師報備,骨科醫師爽快帥氣地同意,只說:「上完課如果有什麼問題就立刻來找我。」在醫師也支持麗明運動的情況下,麗明說:「我也不是不想做,有時候是體力不夠,我就會直接跟教練說我做不到,這時教練就會退階,換個方式、換個動作,或是叫我慢一點……但是還是要做。」慧明進一步說明:「簡單說,就是會循序漸進,教練會用退一步的方式指導,而不是叫你都不要做。」
 
  當問起除了姊姊以外的家人,有沒有人是要她多休息、不要再勉強運動的?可愛的麗明有點委屈地低聲嘟噥道:「沒有耶,每個人都叫我一直做……」這對姊妹的媽媽已經八十高齡沒有三高,身體也依然硬朗靈活,還能料理家人的三餐,甚至曾經跟著大女兒一起去追白沙屯媽祖,六小時走了21公里,自然也很鼓勵受病痛所苦的二女兒認真健身。家中支援系統實力堅強,除了母姊之外,還有同住的弟弟和表弟,弟弟利用上下班往返醫院,表弟也一起協助分擔,慧明開玩笑說,很感謝他倆在這一段漫長的治療期間開行動Uber一次次接送。

終於可以拿掉拐杖

  在這之前當然也不是不知道運動的重要,但為了安全起見,麗明頂多也只是偶爾一個人拄著拐杖,在家附近走走路、買東西,但是這半年來開始有所轉變,因為透過教練的協助和指導後,慧明觀察到麗明的體適能和動能都明顯增強許多,也因此比較願意主動的多多走出去活動,她說:「她應該自己也有感受到,我只能說,不用別人告訴妳,身體自動會告訴妳。」慧明告訴我們,原本也沒有設定或期待一定要達到怎麼樣的結果,因為她和教練都不想給麗明壓力,暫且就先試著以拿掉拐杖為目標,教練也覺得這是可行的,她認為目前已經看到麗明達到很棒的效果。
 
  那麼麗明之後還願意持續運動嗎?這次她肯定地點了點頭,說:「願意,只要我體力夠。」麗明的人工髖關節長達23公分,又因為癌細胞侵蝕太多骨頭,使得她的腿部完全沒有支撐力,剛開始上課時,光是練習起身站起來就練了好久,醫生也特別提醒她,絕對不能跌倒,要是跌到可就沒得換了。「所以我很警惕很小心,在訓練過後,我覺得腳的支撐力真的有改善,原本臀大肌完全沒力氣的,教練教我做一些動作,慢慢地可以練習不拿拐杖,最後真的練到可以拿掉拐杖了。不過還是要感謝我的『小紅』啦!」麗明指著她身旁的枴杖笑了起來。慧明說:「畢竟那支枴杖已經陪伴她九年了。」如今,麗明確實做到了,她現在終於可以在安全可控的範圍內,不須拐杖也能起身走路。
 
  運動帶給癌友的幫助並不是單一性的,一旦肌力體力提升了,許多好處都會連動發生,平衡、敏捷度和反應力也會有所提升,自己也就比較能夠保護自己。就像麗明說:「醫院裡面人潮那麼多,都會撞來撞去,我只能自己閃。」麗明感受到自己身體的回饋和變化,也表示只要有體力不會不想運動,只不過每天有不同的身心狀況,必須要先去處理調適。慧明分享在癌友運動專班當助教志工時的心得:「當他們真的完全不想做或是覺得不能做的時候,我們也不會勉強,因為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自己身體狀況,安全才是最重要的。」

前方有路,我們慢慢走

  麗明提到自己的體質似乎比一般人更為敏感,許多副作用比一般人強,幾乎用過所有能夠使用的止痛藥,醫師已經不知道還能再開甚麼藥給她了。此時慧明趁機再次強調運動的作用:「所以我們來用一個不用吃藥又沒有副作用的方法,那就是運動。」之前兩姊妹難免為了運動有小磨擦,看得出姊姊關懷之熱切,而妹妹體能虛弱之難以配合,教練常成為兩人之間的調節劑,舒緩了許多緊張氣氛。人與人之間要做到完全的相互理解當然是不可能,但是這姊妹倆彼此都照見了彼此的心意,願意試圖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,嚮往著一致的方向,尤其顯得多麼不易且珍貴。
 
  麗明出門總是帶著兩個不小的包包,裝滿了她認為自己會需要用到的物品,慧明有些自豪地說:「我妹現在還能四處趴趴走,某種程度也能帶給別人一點點信心,表示她身體還能承擔這樣的事,就是已經慢慢變成像我們一般人一樣,只是她還有很長的治療時間,我是這樣告訴我自己的啊!」
 
  之前做了三次化學治療療程,掉了三次頭髮,這次因「腫瘤君」跑到腦部壓到腦幹,邁向第四回合的治療,麗明目前已經上了11次的化療課,她說:「最最感謝我的主治醫師照護團隊,一路有他的治療照護,消滅『腫瘤君』,給了我信心跟勇氣度過一次又一次的難關。」麗明特別強調:「我本身的副作用反應真的很多,之前我有跟他說過不要治療了,醫生卻説:『我絕對不可能放棄你。』聽了真的很感動也很感恩,感謝他把我當家人一樣,鼓勵我忍耐撐下去,為了這句話,再難都要努力找回健康!」關於目前治療的成效如何?醫生給了三個字:「有意義!」這簡單的三個字對麗明和全家人來說,猶勝過千言萬語,心中已經感到無限感激。

  訪談結束後,麗明慢慢地起身、拄著拐杖、揹起兩個大包包,又要再次挑戰那段長長的階梯,慧明則在一旁耐心地看著她、等著她,告訴我們:「時間還早,我還要帶她去LALAPORT逛逛再回家……」